MARTYR.  
「人的不死并非在于永远地活着,那愿望源自恐惧。令人不死的是每一个超脱于恐惧的瞬间。」
2022-05-20

【520金钱24h】旧时月

金钱爱人与四季24h/17:20 特殊掉落


国设。不是be也不是he。


——


王耀翻了翻手上的文件,又“啪”的一声合上。


和阿尔弗雷德的会面毫无新意也毫无进展,不同于几年前每一次见面的唇枪舌战争锋相对,两国的关系自从去年,王耀不得不承认,就陷入了泥沼之中。这次会晤想来也和阿尔弗雷德那高龄的上司所做的一样,让政治再次变得哈欠连天。


澳大利亚此时正是秋天,山毛榉、榆树和橡树层林尽染,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射下来。王耀站在落地窗前,看见铺满金黄色落叶的道路上阿尔弗雷德一身笔挺的暗纹西装,浅色衬衫用法式礼扎随意地塞了一角,大步走在谈判团的正中央,侧过头和身边看上去有五六十岁的老人低声交代着什么。


这小崽子穿正装还挺人模狗样的。王耀嗤笑一声,收回了目光。


不多时,美方代表团就上了楼,阿尔弗雷德大步走上前,热情地给了王耀一个美式拥抱,蔚蓝的眼睛里尽是笑意。“Hey honey,did you miss me?”


王耀翻了个白眼,倒也没有拒绝这个拥抱。“是啊,我天天都在想你,想你又要找什么理由企图弄死我。”


“You really broke my heart,honey。”阿尔弗雷德夸张地捂了捂心口,侧了侧头,再转过来时眼神里满满的真诚和受伤。


“阿尔弗雷德,我有没有和你说过,你不去继续你上世纪在好莱坞的演艺生涯真的很可惜?”


阿尔弗雷德笑了。“这样不太好吧?我还得给那些电影明星留活路呢。”


自俄乌战争,两人的关系越发微妙起来。但是不涉及核心问题时,没有人不喜欢这个阳光活泼的年轻男孩儿。至少,没有人不喜欢这个看上去阳光活泼的年轻男孩儿。



会议毫无悬念的没有任何进展,两方各说各话,好像翻译根本不起到作用。这样也浪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光。等会议结束已经九十点钟,随行人员里年纪轻的不多,大部分人都面露疲色。


“今天辛苦大家了,回去好好休息,好好睡一觉。”王耀温声嘱托代表团的人员,这时阿尔弗雷德从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角落绕出来,小臂里抱着头盔。他丝毫不管其他人诧异的目光,径直走到王耀跟前,伸出手递给他一个头盔:“要不要去兜风?”


王耀不想理他,阿尔弗雷德也不收手,就把头盔伸到他面前,又问了一遍,“去不去兜风?”


迎着团队里其他人担忧又不解的表情,王耀叹了口气,接过头盔,又转过头去。“辛苦大家了,早点睡。”


阿尔弗雷德退到一边,胳膊上挂着头盔,双手抱臂靠在墙上等他吩咐完。王耀走到他面前,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,“走吧。”


阿尔弗雷德没有给自己的哈雷装消音器,马达轰鸣,机车飞驰在午夜空旷的马路上,在拐弯处阿尔弗雷德反而拧紧了手把,漂移过去。


王耀说话时多少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:“你知道吗,阿尔弗雷德,你要是是在中国,罚单要罚到你倾家荡产。”


阿尔弗雷德头罩在头盔里,看不见表情,但是能听见他声音带笑:“是吗?可是这里不是中国啊honey。”



目的地是郊外的一处山谷,寂静的只能听见四下蟋蟀的叫声,阿尔弗雷德猛地拐弯刹车,脚踏地上让摩托止住。


他跳下哈雷,等王耀也翻身下车,带着他拨开灌木丛往山顶去。阿尔弗雷德边走边摘下头盔扔在地上,把垂落下来的金发捋到脑后,走到山崖边兴奋地冲山谷大喊一声:“嘿——”


山谷里一时全是他喊声的回音,王耀有点好笑地叹了口气,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,天空呈现很淡的黑色,月亮白得过分,仿佛褪色的牛仔布料。



他们走到崖边,脚下是万丈深渊,阿尔弗雷德不知什么时候猛地把手搭在王耀背上,略微使劲作势用力一推,王耀难免猝不及防,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,稳住身形。他抬起头,看见阿尔弗雷德不知什么时候褪下那副笑嘻嘻的面孔,阴郁地注视着他的反应。白种人立体的五官在月光下打上一层阴影,英俊得像神话里喜怒无常的神明。


王耀警惕地退后一步,冷冷地看着他,“毁尸灭迹是吧?确实是一个好办法。”


“当然,王耀,要是杀死你有这么容易就好了,”阿尔弗雷德声音轻得像梦呓,“我做梦都想回到你无力反抗的上世纪给自己来一巴掌,我就不该把你当成对我言听计从的阿猫阿狗,当成我最动人心弦让人沉醉的收藏品,我应该把你的经络寸寸碾碎,让你再也没有爬起来的能力......”


“真可惜,”王耀有点冷淡地想,对于这样一个霸道惯了的新生国家,现在确实算是诸事不顺了。“人们望着自己日薄西山的生命,总是会产生要是能回到从前的幻想。”


“日薄西山?”阿尔弗雷德笑了,神色自信张狂,“不,我建立的帝国会永恒伫立,它会繁荣昌盛,万寿无疆。”


“是吗?那你视我如蛇蝎,硬是排出“七五四三二”的反华‘群中群’‘圈中圈’,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。”


“那是因为你对我很重要啊亲爱的。”阿尔弗雷德笑容灿烂,“我的梦里都是你。”


“那真是承蒙厚爱了,我是不是要对你的重视感恩戴德?”



年轻的世界霸主站在月光下,沉吟片刻,几乎嘲讽地勾起嘴角,“说起来,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没想到有一天还要谢谢伊万,他帮我解决了很多麻烦......弗朗西斯和路德维希他们现在焦头烂额,又不得不跟着北约的节奏走,通货膨胀得厉害,伊万让不友好国家支付卢布让他们气疯了。”


“乌克兰战火纷飞,至于欧洲冷战后30年孜孜以求的安全框架......”他两只手向外张开一挥,恶劣地舔了舔嘴唇,“‘BOMB!’”


王耀“哈”了一声。“你的欧洲盟友们,你可真是给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。玩弄于股掌之间,你也不怕物极必反瓦解你的美元霸权。”


“是他们总想着对抗我,组织‘欧共体’,不然我也不至于为他们设下粮食、能源、难民、经济危机步步紧逼。华尔街的股市节节攀升,上世纪和黄金脱钩只让我们轻装简行。他们不听话,也总有听话的人,有多少国家求着我的庇护,中立的国家最终也会倒向我。马歇尔计划给了他们那么多,一群不知感恩的家伙......你也是的,王耀,45年之前我几乎对你有求必应。”


“别告诉我你还活在一百年前的美梦里,拒绝睁眼看世界,我会瞧不起你的,阿尔弗。再说了,那只是为了达到你自己的政治目的。”


阿尔弗雷德又笑了。“但你们也确确实实得到了好处,不是吗?”


王耀也叹了口气,“你看,明明几十年前的你,也是懂得合作共赢的。”


“时代不同,战略自然不同,你们猖狂太久,自然就忘记了谁才是牢牢控制着世界的命脉。”


王耀笑了一声,“是吗?我看人类命运共同体,世界多极化才更符合时代潮流,更得人心。”


“收起你那套把戏,王耀!”阿尔弗雷德厉声喝道,“谁都知道你伪善的面孔下什么居心,又何必装什么圣人,对抗‘邪恶的资本主义’的孤勇者!”


王耀已经开始后悔当时接过头盔了。他平静地反驳,“我们半斤八两,阿尔弗雷德。谁都知道你打着人权的幌子在干什么让人作呕的勾当。你这一手离岸平衡玩的真是风生水起,得心应手。”


阿尔弗雷德笑起来,“谢谢夸奖,你们中文里是不是有这么一句话,叫......一将功成万骨枯?”


王耀知道自己早就该闭嘴了,但还是忍不住警告他,“你这是赌上你二战以来积累的所有信誉。”


“声名不过笼罩天火的声响和烟雾。只有你这种人才在乎的要命。”*


“阿尔弗雷德,多行不义必自毙……你会体验到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。”


“众叛亲离?你们亚洲人传统的人情社会放在国际政治上真是糟糕。我们从来都只有自己。他们根本不会讲究情谊的,只要你不够强大,所有人都想把你拉下来。”


他在月光下洁白无瑕,张开双臂好像拥抱月亮,“至于多行不义必自毙,你认真的吗honey?谁能审判我?谁配审判我?我就是上帝!”


“我不想和你吵,阿尔弗雷德,你恐怕有点表演性障碍人格。”


阿尔弗雷德在月光下凝视着他,没有回答。他像慢慢盘曲游动身体昂起头颅的眼镜蛇,吐着信子随时准备给猎物致命一击。


王耀不由自主又叹了口气。“自白完你怎么分裂全球的心路历程了?那我走了,祝你今天晚上做一个回到你霸权尚未衰落的九十年代的美梦。”


“等等!”年轻的男孩儿瞬间变脸,又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,一把拉住他,“你就这么走了?我把你带到这可不是和你吵架来的。”


“是你先想把我推下悬崖的。”王耀停住脚步,冷静地指出。


“是我的错,honey,hero道歉。”阿尔弗雷德靠了过来,手指搭上王耀的衣领,语气带着点讨好的笑意,小声嘟哝,好像撒娇又好像委屈。金发垂下来,看不清他的眼睛,“我不解风情,你别跟我计较。”



王耀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,今晚这异乡的月亮白的过分也圆的过分了,风穿过漆黑的树林,风叶鸣响,山谷沐浴在月光里,千里一片打蜡的银白色。


阿尔弗雷德注视着漂亮的黑发亚洲人,他好像一支安于钝鞘的利剑,或者红尘之外山寺里千年的古钟,一把玲琅作响又温润濯濯的美玉。他穿着的哪怕是现代的、西方的正装,也像挽着簪子一袭长袍时一样,那么修身契合,又那么怪异……阿尔弗雷德慢慢地想,他确实是不了解王耀的,哪怕他们认识的时间对他而言已经很久了。


他不动声色地收紧了贴在王耀脖颈一侧的手指,王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,是2001年,他把注意力放在中东之后,是1998年,他轰炸南斯拉夫之后,是1991年,中美蜜月期戛然而止之后,1951年,1945年,还是更早?在他们同塌而眠、并肩作战的那些瞬间,当他满心欢喜掌控住了这个远东大国时,王耀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?



他们的关系密切起来应该是在民国之初。阿尔弗雷德很快回忆起来,那时他和王耀其实不太熟,他还没有那么强大,欧洲的老家伙们肆无忌惮,瓜分起亚洲毫不心慈手软。等他抽出空把目光投向东方,这片土地已经苍夷满目,从中国能得到的利益已经所剩无几,阿尔弗雷德看着王耀偶尔泄露一点的滔天恨意,有瞬间恻隐的共鸣。


但是那时他和王耀确实不熟。再几十年前阿尔弗雷德乘坐中国皇后号到达中国时,天朝上国地大物博睥睨天下,王耀掀起眼对他微笑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,自己实在没什么能引起对方的兴趣。


之后就是王耀堕入尘埃的时代,阿尔弗雷德对他印象实在不多,也就更不理解那些东南亚国家曾经如何将他奉若神明,又如何在他倾颓之后变本加厉的欺辱。那五千年的文化曾经是一方的中心和圣地。



当1910年的夏末他坐在白宫的椅子上转笔时,军队得到了一点和东南亚有关的情报,阿尔弗雷德懒得再面对那群政客,乐得清闲自告奋勇来南洋看看,一转几个月,吃喝玩乐花白宫的预算,一个也没落下,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王耀。


王耀自顾不暇,阿尔弗雷德见他在南京忙得焦头烂额,这次确实就想不到能在南洋遇到他了。


南洋因为锡矿和橡胶的原因,异常的繁荣。这里就在海边,是一条非常出名的烟花巷,中式建筑西式建筑吊脚楼混杂,道路一边细长的沟渠跟着楼房弯弯绕绕,渠水很厚,带着胭脂粉气。深秋的天气渐冷,彼时已近黄昏,王耀穿着深色的唐装,正靠着一栋洋楼二楼阳台的栏杆,没什么表情的注视着港口纤夫人来人往。身后白漆的墙壁灯影攒动,隔着垂下的珠帘,似乎有纤纤细手挑开珠串。


阿尔弗雷德迷茫地抬头盯着他,心想怎么着,寻花问柳还得专门下一趟南洋?


察觉到目光,王耀移过头来,阿尔弗雷德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动作,充满贵气,平静无波的目光就撞进他眼里。


看见阿尔弗雷德,王耀垂了下眼眸,突然笑了笑,轻轻扬了下眉,随即歪了下脑袋示意他上来。


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,仔细想了想王耀有没有其他图谋,搜寻无果,果断推门上楼。这是一间艺伎馆,大概是南洋本地,但也有可能是别处的老鸨看见金发蓝眼的白种人很是欣喜,敬畏又讨好地凑上来,用口音古怪的英语招待着:“先生上这边来,您想要什么样的女孩?我们这里都有,我这就让她们过来。”


阿尔弗雷德脾气很好地等她说完,才问她:“一个很好看的中国人在哪间房间?我来找他。”


“这边请这边请,”老鸨说着,微低着头又忍不住看他,“我再叫两个人来吧?我们……”


阿尔弗雷德并不是对红灯区一无所知,他甚至有段时间是纽约和加州红灯区的常客,但是他如今没有这个兴致,没有搭话。


老鸨带他到了门口,恭恭敬敬地一示意,“您还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我,或者吩咐房间里那丫头也行,想喝点什么吃点什么我马上送来。”


王耀听见声音此时打开门出来,他对老鸨点点头,“有劳了。”


老鸨对王耀态度也很恭敬,到底比不上对阿尔弗雷德。“嘿……王少爷说的哪里的话,您常来常往,我们伺候也是应该的。”


“不用再叫人,我和这位先生有要事相商,有事会喊你们的。”王耀递给那老鸨一锭银子,冲阿尔弗雷德一颔首,手臂一伸推开门,“进来吧。”


“嗨,王耀?你怎么在这儿?”阿尔弗雷德跨进门,熟稔地开口,眯着眼睛打量他,“听说你们最近清……朝廷那边很乱?你……”


王耀没说话。


房间是个套间,用珠帘隔开,里屋款款走出的女子打破了他们尴尬的气氛,她穿着旗袍,笑语晏晏。


“耀哥,里国雷朋友吗?”女子看到上来的是一个洋人,有一瞬间的复杂的情绪闪过,但很快又说着阿尔弗雷德完全听不懂的粤语,微微仰头问身边俊美的中国人。


阿尔弗雷德看不懂那样复杂的情绪,他用半生不熟的中文笑着和女子打招呼,“是,我是王耀的朋友,我叫阿尔弗雷德,你怎么称呼?”


那女子以微不可察的动作看了看东方的方向,才笑着给这个洋人回话,“我阪依佛门,俗世的旧名不足再提,可以叫我幽幻信女。”


阿尔弗雷德那时是意气风发的明日之星,还不懂这样媚艳的神色是怎样屈辱的笑颜。


他笑着和这位信女聊了几句,王耀也不吭声,若有所思的把目光停留在房间古香古色的圆形雕花的实木门上,一旁正煮着茶,等到茶烹好了,他才收回目光掀起茶盖。


王耀过了一会儿才打断了他们,他对女子笑了笑,“我和阿尔弗雷德还有一些事情要谈,你先去里屋吧。”


女子给他们沏完茶,顺从地离开,阿尔弗雷德看着她的背影,半晌才回过头来,“王耀,你这是干什么?”


王耀似乎是嫌冷,正用小铜火箸儿拨面前手炉里的灰,他也不抬头,只管拨灰,然后才揭开填漆茶盘上的茶钟,慢慢地反问阿尔弗雷德:“你呢?你又是来做什么?”


阿尔弗雷德本能的觉得王耀今天情绪不太对,但是和他不熟又不知道不对在哪里。


他讷讷地回答:“……有点私事儿,过来看看。”


王耀也没再追问,他又说:“刚刚你又看到了什么?”


“呃……妓女?”阿尔弗雷德有点莫名其妙,忍不住问他,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逛青楼?”


“……”王耀默了一下,“我只是,也有点事情,正好让阿瑶,就是刚刚你见到那个女孩子,让她帮点忙。”


“哦哦哦hero明白了,”阿尔弗雷德心照不宣地冲他一笑,“不用说了,我都懂的。”


“?”王耀一瞬间眉宇间染上一点躁色,似乎又想起来今非昔比,神色略微平复,“算了,随你便吧。”


“东南亚的烟花巷数不胜数,但是这并不代表经济繁荣,”里屋里传来琵琶声,王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,似乎更像是自言自语,

“这些女人男人,尤其是福建一块儿,活不下去,就来南洋讨生路,男人做了苦力,女人……长得好看有才华的就是歌伎,没才华的当了妓女,年老色衰的,被拐来做了猪猡。”


“这里鱼目混珠,不仅是中国人,还有日本人,日本几次经济萧条,才促使日本女人下南洋,出现浩浩汤汤的‘大和部队’。他们现在是军国主义,日本要解决国内问题,你猜他们会干什么?”


阿尔弗雷德已经明了。“向外扩张,发动战争。”

王耀没有再说话。


“王耀?”阿尔弗雷德一瞬间各种权衡在脑袋里打转,他试探地看王耀一眼,摸不准王耀的立场。“我听说,你们有很多人不满你们那个封建王朝的统治,在另寻出路?”


他想,跟着仁人志士寻找救国之路像王耀能干出来的事情,但是如果就是坐在那个高耸、阴沉,曾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堂里,悲悯又漠然地看着这个帝国的余晖散尽,也未尝不适合王耀的结局。


王耀表情略有松动。

“去欧美、日本留学的青年学生很多。”


阿尔弗雷德是聪明人,马上领悟了王耀的未竟之语,他带着笑意,像巧舌如簧的梅菲斯特。

“师夷长技以制夷,是你们说的吧?你肯定也不想被欧洲那群老家伙们欺辱,但是hero可以帮你……”


王耀似乎平静地望了他一眼。但是阿尔弗雷德并不气馁,一个日薄西山、空有架子的天朝上国罢了。


“王,你看……你可以照抄我们西方的制度体系,它是最好的,我们都已经证明了这点。你们错过了工业革命,所以才会远远落后,这是一个追上来的机会……你们一直喊着要革新,这就是最适合你们的方法,它完全可以带领你们走上强国之路。你完全可以依赖hero。再说了,你看,欧洲那些家伙们也瞧不起我,我也只有你。”



茶水的热气在肃杀的深秋很快就消失殆尽,王耀看了看天边最后一线橙红色,珠帘晃动,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光影,阿尔弗雷德还在滔滔不绝,金发的年轻人不识人间愁苦,春风得意,哪怕现在还是英法掌控的世界,但是王耀看得清楚,阿尔弗雷德站在凄风苦雨的老欧洲和暗流涌动的东南亚之外,眉宇间无忧无虑,胜券在握,漫不经心,假以时日就会站在世界之巅。他确实是蛊惑人心的好手。共和。共和。王耀在唇齿之间默念了一遍,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打动。



他确实是蛊惑人心的好手。


澳大利亚的月亮依然透亮,王耀闭上眼睛,想起那屈辱的百年,粉饰太平的民国,肮脏,脆弱,和一段欲说还休的感情一起。不……也许只应该叫瞬间的动容、或者恍神最好。


阿尔弗雷德突然问他,“耀,当年那个什么……就是在马来西亚我见到你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人,后来怎么样了?”


王耀猛的一惊,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,过了一会儿才回答。“早去世了,郊外有个陵园,当时的歌伎,都埋在那里。”


“下次你带我去看看,”阿尔弗雷德对那个亚洲风情的女子印象还算深刻,他停顿一下,“你当时去那里干什么?”


时隔一百年,也没什么不能说的,王耀回忆了一下,告诉他,“当时很多情报都由这些歌伎递达,我有些情报要送,有些情报要收,也有些情报要拦截。”


“想来你当时也不像借酒消愁沉迷温柔乡的那种人,当时军方也太不负责任了,你在那儿的情报他们都没告诉我,更别提你在干什么。虽然现在的CIA也很垃圾。”阿尔弗雷德感慨了一声,直来直往的美国人继而也难得有点惆怅,“南洋当时的书面记载很少,这些故事都不为人知了。”


王耀想起自己走在墓园中,走过一排排或者一个名字都没留,或者只留下出家后的称号的石碑,那些时代,那些普通人,背后都一定有故事,而且是极其哀怨、极其绚丽的故事,近乎中国明清之间的秦淮诸艳。

哪怕他停留在那块属于当初那个妓女的一方矮矮的石碑前,看着仅有的“幽幻信女”四个字,又如何能想得到那个女子曾爱上谁,手里曾经传递过多少改变一个国家以至国际命运的纸条,又曾经和自己谈笑风生。


王耀垂下头和阿尔弗雷德对上视线,月光之下,年轻人好像刚刚成年,才接触到这么沉重的话题,眼睛清亮透彻,不谙世事,王耀知道那只是错觉。


正是这样的眼神让他一次次妥协,让他一次次忍不住相信阿尔弗雷德没有一句真话的承诺。王耀在午夜时半梦半醒,想也许只是那一百年风起云涌,让自己没法再高高在上,心神激荡才对不可能的东西执以幻想。变更千年如走马,他居然还会沉迷于这种镜花水月。王耀想,民国佳人才子,风流韵事,确实不是一句空谈。



1919年,又是秋天,阿尔弗雷德敲响四合院的门环时,王耀一个人留在北平。时局飘荡,风雨如晦,他和阿尔弗雷德的关系在这几年突飞猛进,上司也对他们的交好乐见其成。


这座四合院有些年头了,大门的朱漆已经暗淡,檐头浮夸的琉璃也被剥蚀,院子里的柏树越发苍幽寂静,小鸟时来啄食,水井上落了叶,夏天更是阴凉。这里仿佛遗世独立的旧禅寺,空阔缺乏人气。


王耀正在处理公文,阿尔弗雷德绕开屏风进来,这是他们下半年以来第一次见,他饶有兴致地问王耀:“我还以为你会在南京?”


他难道对今年五月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吗?王耀怎么可能相信。王耀还记得威尔逊总统怎么样拒不见人,他一个人在酒店房门口站了好久,最后看见阿尔弗雷德笑着和亚瑟、弗朗西斯从门廊另一边绕出来。北平的街头群情激昂,王耀仰起头看见满天的传单,看见慷慨陈词的青年学生和举着水枪的北洋军阀,陈独秀站在他身后,说出了那四个字。“共和死了。”


共和死了,阿尔弗雷德仿佛毫不知情,他还在继续笑着,一副不解愁苦的少年模样,“耀,hero坐火车来的路上经过了南京,秦淮河上好热闹!今天是中秋,他们前几天就张灯结彩了。扬州也漂亮,苏州也是,你们的南方很有气质,我大概明白你们说的‘钱塘自古繁华’什么的是什么意思了。”


王耀突然想问他,你知道烟柳画桥,风帘翠幕,参差十万人家,知道十年一觉扬州梦,那你知不知道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?但是他已经明了了答案,阿尔弗雷德肯定不知道。


“……中秋你们要团圆是吗?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?老人家也不能这么不融入时代啊——”阿尔弗雷德笑道,王耀冷淡地打断他,“我和谁团圆?王嘉龙,还是王濠镜?他们在哪里我都不知道。东北三省在谁手里,长沙呢?军阀混战,他们怎么过来?”


阿尔弗雷德怔愣了一下,有些歉意,“对不起,这……但是你还有hero,我今天专门来陪你的。”


王耀在那一瞬间想要原谅他了。毕竟国家的事也不是阿尔弗雷德说了算,威尔逊的决定代表不了他的,也许他本意并非让巴黎和会闹成这样,因为……自己只有他了。


他轻轻叹了口气,“洗手吧,我们去做月饼。”


天气有些阴云,气温很低,阿尔弗雷德嬉笑着擀面粉帮倒忙,绝口不提正事,王耀也就纵容了他在一旁添乱。傍晚时几个菜和果酒已经备好,他们对坐在庭院里,阿尔弗雷德一个人手舞足蹈也能让四合院充满了生气。阿尔弗雷德告诉他自己上个月在上海,十里洋场很漂亮,香烟广告上的美女很有风情,拉黄包车是他在中国才能见到的风景,租界里热闹非凡,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像极了纽约,新开的电影院人满为患,他说他很喜欢中国,希望它能好。王耀夹着菜,听着他讲,时不时“嗯”一声以示回应。


到最后他们一起分享了月饼,阿尔弗雷德喝了点酒,有些醉了,王耀把他扶去客房,听见阿尔弗雷德突然开口:“耀,hero会帮你的,我会让这里繁华富裕,都交给我……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。”


王耀把挑着的灯递给他,送他跨过门槛,他想问阿尔弗雷德,我能相信你吗,美国人的金发垂下来,王耀看不见他的眼睛,但是阿尔弗雷德说得那么真挚,最后王耀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
他注视阿尔弗雷德拉开房门进去之后才转身离开,他绕过回廊,站在屋檐下,长长的走廊已经挂起了红灯笼,庭阶寂寂,万籁有声,王耀抬头了望月亮,下午的阴雨全部散去,月凉如水,皎洁明静,正是中秋。



那时的王耀不知道那么多后来的事情,他只是想相信阿尔弗雷德。1945年,1951年,1998年,2016年,那些时候他会想起这段往事,仔细拆分每句对话,觉得自己何其可笑,如此轻而易举地把信任给了这样一个手段不输任何人的顶级政客,会想起他们拔枪相对时对方毫不手软的狠辣手腕,冷漠至极的蓝色眼睛,像世界尽头的冰一样,没有温度。


但是他也会想起那天晚上对方拉开四合院的门说你还有我,说我会帮你,我为你而来,会记起自己瞬间的失神。


他会想起在那年中秋的很多年后,战火纷飞,中国之大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,他刚从驼峰航线上下来,那些重重叠叠的雪山冰冷又危险,高空的大气稀薄,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拉住他,那只手的主人的蓝眼睛里是清澈的笑意,那时阿尔弗雷德的中文已经说得很好,他说,王耀,今天的月亮很亮。



——FIN——


*《浮士德》。


这篇文章写的很混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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